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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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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劍

樓少微用殺死自己的代價, 為世間除掉一個邪魔,卻留下一個爛攤子給鄭雪吟。

找賀蘭玨主持公道,太敢想了, 賀蘭玨不把她挫骨揚灰, 都算便宜她了。

現在帶著極樂宗的所有弟子送上門去,無異於自投羅網,自尋死路。

因為兩個月前賀蘭玨就閉關了, 修仙之人每每閉關, 沒個三五載是不會結束的, 更有甚者百八十年都不會露一面。

明心劍宗現在是謝九華代為管事,謝九華是賀蘭玨的師兄, 喚姜天河一聲師叔, 大多時間跟著姜天河修煉,早已視姜天河如親生父親, 對沈縈風亦有不一樣的心思。

姜天河和沈縈風死在樓少微鋪設的天網下後, 他對極樂宗恨之入骨, 前些日子捉了兩個極樂宗弟子,那兩名弟子平生未行惡事, 只誘過名門弟子雙修了幾次, 卻被他送進戒律堂狠狠鞭打了兩百鞭子, 最後丟進了冰獄裏。

距離系統給的女三號謝幕時間, 剩下不到半個月。

這大半個月來,鄭雪吟不敢對外公布樓少微隕落的消息。

高仙玉像腌制他妹妹那樣,把樓少微的身體用藥材腌制了, 這樣能保證樓少微的身體不會腐爛。

鄭雪吟把樓少微的身體搬到棲雲臺, 對外宣稱樓少微不見任何人,再由高仙玉做傳聲筒, 假傳樓少微的話。

反正一慣的模式都是這樣的,加上鄭雪吟處理的公務上的確有樓少微的印鑒,也無人起疑,這樣拖延了大半個月。

直到近來戚語桐開始有異議。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上次樓少微被偷襲的事走漏了點風聲,戚語桐數次求見樓少微,都被鄭雪吟拒絕。最後一次戚語桐態度有些強硬,言辭中表示下回即便冒著觸怒師父的風險,也要親眼見到師父。

而林墨白最近帶回來的一個爐鼎,讓鄭雪吟產生了微妙感。

那微妙感不是空穴來風,極樂宗其他人私下裏都在議論,林墨白的新爐鼎眉眼間有鄭雪吟的痕跡。

極樂宗的弟子有爐鼎不是什麽新鮮事,林墨白癡迷丹道,對雙修一事不如其他弟子熱衷,至今才找過兩個爐鼎,上一個爐鼎是主動找上門的,又是被他主動遣散的。

這一次的爐鼎例外就例外在是他搶回來的。

他對爐鼎算得上溫柔寬厚,偶爾會贈些丹藥,好處是不少的,上一個爐鼎被送出去的時候還哭哭啼啼舍不得走。

搶爐鼎,那是破天荒的事了。

他應該是和戚語桐通過氣,同樣對樓少微的傷勢起了疑,還私下裏警告過鄭雪吟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他手裏。

這句警告的背後,有些隱秘的心思昭然若揭起來。

在這種前有狼後有虎的局勢下,保全極樂宗其他弟子,完成女三號的謝幕劇情,簡直難如登天。

鄭雪吟愁眉苦臉地撥弄著翠玉指環。

這裏面樓少微留給她的功力,她修為境界不夠,尚無法取用。

回味著樓少微臨終前的那句話,鄭雪吟黯然想到,若是上一世的原主聽到“原諒你了”這四個字會是什麽樣的感受。

早知道,當初說什麽都要把九霄環佩琴搶到手了,那恐是樓少微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願望。

“你真的不去找賀蘭玨?”高仙玉問。

“以我和賀蘭玨的深仇大恨,我怕連累其他人。”鄭雪吟搖搖頭。

她愁眉揪在一起,苦思冥想,終於想出了還算可行的法子:“不如解散極樂宗。”

“解散極樂宗?”

“極樂宗的弟子只是熱衷風月一事,平時行事還算溫柔,與人結下血海深仇的不多,師父擔心的是他的仇家發現他不在後,拿他的弟子撒氣,又或是有些心懷不軌的看中極樂宗弟子的體質,挪作他用,只要我們解散極樂宗,大家都去過隱姓埋名的日子,想找到他們也難。”

其實高仙玉也不大信任賀蘭玨。這世上哪有什麽真正的聖人,真正的聖人都在天上呢。

明心劍宗門規刻薄,極樂宗弟子做的事,即便不到處死的地步,也討不到什麽便宜。

“更重要的是,師父忘了一點,你手上其實是沾過人命的。”

高仙玉楞住。

“我未親身經歷過你的遭遇,也不認識那些死者,作為旁觀者,又恰好與你相識,說實話,我做不到公平公正地去評判你的行為,說什麽為無辜的死者討回公道。”

“你不必如此為難。”高仙玉心中五味雜陳,“我不畏死。”

“報——”棲雲臺值守的侍衛疾行而來,跪在二人身前,拱手開口,“花君和月君前來求見宗主,弟兄們幾個快要攔不住了。”

“我去看看。”鄭雪吟起身,還沒走到門口,幾道人影重重摔落在她的腳下。

戚語桐和林墨白繞過那些倒地的侍衛,堵住了鄭雪吟的去路。

“大膽!擅闖棲雲臺是重罪,你們兩個還把不把師父放在眼裏了!”鄭雪吟心知氣勢上不能輸,盛氣淩人地掃了二人一眼。

“只要能面見師父,我會親自向師父請罪,任由師父處罰。”戚語桐將手中握著的鞭子重新纏回腰間。

“師父沒空見你。”

“我怎麽聽說是你和高仙玉聯合毒害了師父,假借師父的名義獨攬大權,在這棲雲臺上作威作福。”林墨白涼颼颼地開口。

“少在這裏血口噴人,我要有這樣大的本事,輪得到你在這裏質疑我,第一個就處死你信不信。”

“那你為何不敢讓我們見師父?”林墨白道。

“又不是我不讓的,是師父不想見你們兩個。”

戚語桐問:“何出此言?”

鄭雪吟哼了聲:“你們兩個忤逆行事,還有臉來問我。”

“我沒有!”戚語桐下意識反駁。她最敬重師父,怎麽可能忤逆師父。

平日裏樓少微就在這間大殿接受其他人的覲見,只是此刻厚重的帷幔被放下來,徹底隔斷了所有人的視線。

他們都吵成這樣了,樓少微都不肯出聲,明明是咫尺的距離,卻似隔著天塹。戚語桐口中泛起苦澀,心一橫,猛地推開鄭雪吟,以靈力拂開帷幔。

鄭雪吟壓根不是戚語桐的對手,這一推險些將她撞飛出去。

帷幔後垂下一道紗制的錦簾,如雲山霧海,勾勒出青年男子魁偉的輪廓。

的確是樓少微的身影。

依稀能看出他是坐在椅子上的。

戚語桐楞了楞,拱手道:“弟子見過師父,實乃是近日極樂宗內流言甚囂塵上,弟子擔憂師父安危,才做出如此冒犯之舉。不知師父近日身體可好?”

前幾日處理公務,有需要向樓少微親自請示的,都是高仙玉藏在樓少微身後,模擬他的聲線回答。現下戚語桐和林墨白就杵在跟前,高仙玉根本沒法操作,鄭雪吟心中一跳,大腦高速運轉起來。

戚語桐又問了一遍。

“師父人就在這裏,你也見過了,這下該死心了吧。師父近日心情不好,你就少說兩句,趁師父發怒前,快些滾出師父的視線。”

鄭雪吟推著戚語桐和林墨白二人往外走。

林墨白出其不意一掌拂出,那一掌直接將垂簾撕作了兩半,將樓少微徹底暴露在眾人眼前。

僵冷的面孔,蒼白的膚色,緊閉的雙目,毫無起伏的胸膛,無一不在昭示著樓少微已是個死人。

“師父!”戚語桐花容失色,撲到樓少微跟前,難以置信地用手探著樓少微的鼻息。

樓少微如一尊傾塌的雕塑,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戚語桐摟住樓少微的身體,芳心幾欲裂開,她回頭瞪視著鄭雪吟,五指張開,甩出一把淩厲寒芒:“鄭雪吟,你竟害死了師父,我殺了你!”

林墨白跨出一步,擋在鄭雪吟身前,靈力凝成的飛針在他的逼視下,盡數碎成齏粉。

戚語桐心中又恨又痛,眼角含著淚光,咬牙切齒道:“此時此刻你還要護著她,她犯下的是弒師大罪,我勸你最好收了自己的心思。”

“此事頗有蹊蹺,二師姐何不讓她先把話說清楚。”

“你我親眼所見,還有什麽好說的?”

“師父生性冷傲,若鄭雪吟和高仙玉當真害了他,豈會容他死後他們兩個還好端端的活著。”

樓少微以一人之力,護佑整個極樂宗,像他這樣的大能,如果真的為人所害,身死前拉幾個墊背的還是輕而易舉的。

戚語桐冷靜下來,收了眼淚,恨恨道:“鄭雪吟,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於是,鄭雪吟把樓少微體內寄居著姬鳶,又是如何殺滅姬鳶,用最簡短的話娓娓道來。

樓少微這幾年的異常,戚語桐和林墨白有目共睹,藏在他影子裏的姬鳶,戚語桐也見過幾次,冷靜過後,再稍稍一思索,心中已然有了接近真相的猜測,鄭雪吟無需解釋太多。

“師父一世英明,以我和高仙玉的本事,還真的當不了戲文裏把持朝政的大太監,我所作所為皆是師父臨終前的意思。”

“師父為何獨將重擔交於你,連我和師弟都要隱瞞?”

“你不用做出這副心碎的表情,有沒有一種可能,師父不希望將你們兩個牽扯進來?”鄭雪吟輕嘆,“其實我更想做那個被蒙在鼓裏的人。”

“你們說的我就要信嗎?”戚語桐冷笑。

是樓少微以惡養大了姬鳶,由他用自己的善終結姬鳶,這樣的結局,是合情合理的。

接受不了的是他的信徒。

戚語桐難以接受樓少微用這樣的方式辭世。

戚語桐:“你當真一點迫害的心思都無?”

鄭雪吟:“要不,我發心魔血誓?”

“……”

就在鄭雪吟與戚語桐爭執不下時,護住極樂宗的結界傳來一聲轟然巨響,猶如末日來臨時的山體崩塌,大地陷落。

那種類似大片玻璃碎裂的聲音,哢嚓哢嚓,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傳遞到極樂宗每一個弟子的耳中。

“有人在攻擊我們的護山大陣。”高仙玉臉色劇變。

護山大陣是前幾任極樂宗的宗主布下的,樓少微在世時曾多次修補加固結界。誰有這樣的本事,能撼動他們的護山大陣?

幾人再顧不上糾結樓少微之死,全都沖了出去,結界平日是隱形的,一旦開始破裂,裂痕就會顯現出來。

蛛網般的裂紋,布滿整個極樂宗的天空。

“啟稟雪君,花君,月君,賀蘭玨打上來了!”鎮守山門的弟子跌跌撞撞前來報信。

鄭雪吟似是一腳踏進冰淵,寒意由腳底直入心尖。

屬於女三號的謝幕劇情,終於要來了嗎?

來的這樣猝不及防。

仿佛被人當胸貫了一劍,若有若無的抽搐般的疼痛彌漫開來。

“來了多少人?”戚語桐問。

“只賀蘭玨一人。”

周圍響起倒吸涼氣的聲音,只賀蘭玨一人就打碎了他們的護山結界,當真是恐怖如斯。

“現在怎麽辦?”那些來報信的弟子快要哭了。

鄭雪吟與高仙玉對視一眼:“只能照著我說的法子做了。”

鄭雪吟的法子,就是解散極樂宗。

樓少微為築天網,大量耗費極樂宗的財力物力,掏空了極樂宗數百年的根基,現在的極樂宗根本沒有力量與賀蘭玨抗衡。

再者,成為空殼子的極樂宗,存不存在,好像也沒有那麽重要了。

林墨白道:“我去阻擋賀蘭玨,或許還能拖延一陣子。”

戚語桐也顧不上計較樓少微究竟是不是鄭雪吟害死的了,咬牙道:“師弟,我與你同去。”

“我負責疏散弟子。”鄭雪吟說。

宮翡翠死後,樓少微把持極樂宗,有意拔除頑固舊勢力,將從前六大長老的位置全部架空,也就是說,極樂宗剩下能主事的,只剩下他們風花雪月四閣的閣主。

這種時候,的確只有他們能站出來了。

鄭雪吟取出樓少微的印鑒,寫了道即時解散極樂宗的敕令。敕令一經發出,凝成金光大字浮現在極樂宗的上空。

敕令中公布了樓少微的死訊,並表明這是樓少微的意思。

每個宗門在面臨滅門大禍時,皆有自己的應對策略,臨時解散宗門,組織大家逃跑,不失為一種自救方法。

弟子們在收到這道敕令時雖然意外,大禍臨頭,也沒有時間去深究其他,只得草草收拾自己的家當,換上常服,抹去極樂宗弟子痕跡,狂奔下山去。

還剩下高仙玉。

放任高仙玉在這裏等死是不可能的,鄭雪吟思忖片刻,道:“高大夫,你隨我來,我送你下山。”

簡言之在極樂宗挖了個密道,密道直通外界,入口就在簡言之住過的那間屋子裏。

鄭雪吟被樓少微放出來重掌雪閣大權後,曾去探了一次,密道沒有被堵上,約莫是上回樓少微也不清楚他們三個是怎麽逃出去的。

鄭雪吟叫人把那間屋子鎖了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入,以防不時之需。

當初簡言之為防止追兵追上來,讓三七打了好幾條岔路,那些岔路若是走錯,是會被堵死的。

鄭雪吟只走過一遍,記憶有些模糊了,只能記起個大概。

她領著高仙玉,提著燈籠在前面帶路。

萬幸一次都沒有走錯。

前方的洞口漸漸透出天光,鄭雪吟熄了手中燈籠,對高仙玉說:“我只能送你到這裏了。”

“你不一起走嗎?”高仙玉錯愕。

“我與賀蘭玨還有些舊怨沒有解決,他不見到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兩人說話間一前一後鉆出洞口。

早有一人背對著他們負手而立,等在那裏。

白色錦袍的下擺和袖口處都沾了血跡,夕陽垂掛天邊,為揚起的衣袂描摹出一圈金色的光暈。

單是一抹剪影,足以窺見那人的風華絕代。

鄭雪吟全身的血液都似倒流了起來,僵直著脖子,臉上表情一片空白。

甚至,嵌在眼眶裏的眼珠子都忘記了轉動。

那人略微偏頭,看了她一眼,接著揚袖揮出道掌風,將高仙玉擊倒在地。

“高仙玉!”鄭雪吟嚇了一跳,伸手探高仙玉的鼻息。

確認他還活著,鄭雪吟松了口氣。

“賀蘭玨,我們之間的債,是該清算了。”鄭雪吟在心底低低嘆息一聲。不管有多害怕,她都要去面對。

只一劍,一劍就夠了。

賀蘭玨約莫是哂笑了一聲。

懸在賀蘭玨腰側的冰魄劍飛出劍鞘,幻化出無數道劍影,將鄭雪吟圈了起來。

鄭雪吟在強大的威壓下,再承受不住,雙腿一軟,跌坐了下去。

劍氣寸寸收攏,身上的衣袍盡被割裂,肌膚暴露在外,冒著一粒粒雞皮疙瘩,鄭雪吟極力忍住打顫的沖動,仰起脖子:“殺了我吧,讓這一劍徹底了結你我的恩怨。”

賀蘭玨依舊背對著她,保持著左手背在身後的姿勢,寬大的袖擺中,右手擡起,兩指並住,隨意在空中劃了一道劍訣。

不知他此時的表情是怎樣的,所有劍影合並成一柄劍,劍光如巨龍,騰空而起,直入九霄。

那是怎樣的一劍?

劍氣引流光,牽動著萬千奔湧的雲氣,似銀河倒傾,似千年深雪。

那絕對是鄭雪吟此生見過的最驚艷的一劍。

她有那麽片刻忘記了死亡帶來的恐懼,睜大著雙眼,仰頭望著那迅疾朝著自己落下的劍影,臉上露出解脫的微笑。

真好,都結束了。

賀蘭玨,永別了。

“真是很美、很美的一劍呢。”黑暗覆住所有意識前,她口中發出低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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